那些嗜蟹如命的文人
秋日螃蟹是当季的鲜美食材
十月,水稻开镰,稻黄桔香,便是江南人一年一度收稻捉蟹,持螯品蟹之时,也是一年中最快活的日子。人们把吃蟹、饮酒、赏菊、赋诗,作为金秋的风流韵事,而且渐渐发展为聚集亲朋好友,有说有笑地一起吃蟹,这就是“螃蟹宴”了。
俗人吃蟹,品的是肉与膏,文人吃蟹,品的却是一种人生况味。俗人喜欢呼朋引类,促一局“螃蟹宴”,文人孤芳自赏,花间一壶酒,轻剥蟹壳,白生生的,不是蟹肉,而是他们积攒一年的寂寞……
西晋的毕卓之被尊为“蟹神”,那是因为他说过如此一段被人津津乐道的话:“得酒满数百斛船,四时甘味置两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
毕卓作为—个大酒徒并不稀罕,但作为—个嗜蟹者,这就出奇了。喝酒必定要就菜,哪怕是几颗茴香豆。距今约1800年前的晋人,喝酒就什么菜呢?无非是鸡鱼肉蛋、瓜果蔬菜之类。毕卓是现今长江以北的河南省东南角的新蔡人,那里没有什么水产,而一跨到江南,来到了鱼米之乡,他才有了机会遍尝水鲜,包括鱼虾蟹鳖。
螃蟹是许多文人墨客的最爱
最钟爱的是什么呢?他选中了螃蟹。这不能不说他的味觉特别灵,居然在诸多的下酒菜里看中了水产,挑出了螃蟹,给予了特别的赏识和格外的青睐。“右手持酒杯”,这是众人共同的行为;“左手持蟹螯”,这是毕卓非常的举动。于此,毕卓成了历史注定的中国最早的螃蟹美食家。“蟹螯”是螃蟹的第—对脚,如剪似钳,“蟹封嫩玉双双满”,以螯代蟹,持螯在手,美酒佳肴,一杯一螯,勾勒出了这位蟹神的最简明、最生动、最有代表性的形象。
毕卓这位蟹神,宽衣博带(晋代名士都如此),在秋风里飘拂着;乘坐的船头船尾,这时摆放着秋果,而船舱里则是一坛挨着一坛的酒;在江南的沟河湖浜里,船或行或止,背景是青山、竹林、菊花;船头上呢,站着毕卓,他右手把酒杯,左手持蟹螯,边喝酒、边吃螃蟹、边观赏风光,嘴里呢喃着:“如此了我一生,我真是知足了呵!”
当其时也,政治腐败,毕卓不堪忍受同流合污,便纵情于饮酒,经常与上司、同僚、相知昼夜酣饮以至废职,丢了正事。有一次,他的邻家才酿出了好多酒,毕卓喝得醉薰薰的夜间归来,闻到酒香,又不由自主地拐进去盗饮,结果被掌酒人发现,捆绑了起来,第二天早晨一看,却原来是毕吏部,赶快松绑,毕卓却毫不介意,反邀了主人就在酒瓮间里继续喝了起来,致醉而去。后来,宋代诗人陆游在《对酒戏咏》里说:“凭谁为画毕吏部,缚着邻家春瓮边”,给人的印象,华卓在那个酒话众多的时代里,增添了一桩盗饮的趣闻而已。
有酒有蟹,一生就为此而知足、而了结,这就是毕卓,一个十足的享乐主义者,一个典型的酒徒,一个螃蟹的馋食精!酒可以麻痹知觉,蟹可以滋养身体,惟其精神,堕入蟹壳之中。
陆游也喜爱螃蟹的美味
陆游也是嗜蟹人,许多诗中都记载了他食蟹的经历,“有口但可读《离骚》,有手但可持蟹螯”。中国文人酸劲就是这样熏人,以为光吃蟹喝酒太俗,一定要捧一本书,才算得上雅事一桩。不过他有一首诗写得真好:“团脐霜螯四鳃鲈,樽俎芳鲜十载无,塞月征尘身万里,梦魂也复到西湖。”诗后还有一个注释“西湖蟹称天下第一。”诗中的蟹与四鳃鲈鱼成了他离家十年后思念家乡的标志性寄托,这也是中国文人的传统。
明末清清初的张岱,在他的《陶庵梦忆》中有一篇《蟹会》,是专谈美味甘旨的。文章不长,抄录于后:食品不加盐醋而五味全者,为蚶,为河蟹。河蟹至十月与稻粱俱肥,壳如盘大,中坟起,而紫螯巨如拳,小脚肉出,油油如。掀其壳,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甘腴虽八珍不及。一到十月,余与友人兄弟立蟹会,期于午后至,煮蟹食之,人六只,恐冷腥,迭番煮之,从以肥腊鸭、牛乳酷、醉蚶如琥珀,以鸭汁煮白菜,如玉版﹔果瓜以谢橘、以风栗、以风菱,饮以 “玉壶冰”,蔬以兵坑笋,饭以新余杭白,漱以兰雪茶。繇今思之,真如天厨仙供,酒醉饭饱,惭愧惭愧。
嗜蟹是一种品味
张岱年轻时候是一个豪贵公子。后来国破家亡,穷途末路,弄到披发入山,甚至想自杀。可是螃蟹宴仍旧萦回在他心中,念念不忘,津津乐道,成为甜蜜的回忆。
吃蟹最痴迷的当数清代戏剧家、诗人、小说家李渔,他在《蟹谱》中写道:“以是知南方之蟹,合山珍海错而较之,当居第一,不独冠乎水族,甲于介虫而已也。”他还总结出一套食蟹经,吃蟹的顺序和手剥的体验都写得非常真切。晚年穷困,每年蟹市未到,先一点点存钱,家里人称其为“买命钱”,蟹上市了,购进一批养在大缸里,一直吃到下市,每天五六只,他还将秋天称作“蟹秋”。过了“蟹秋”,取瓮中醉蟹过瘾;醉蟹啖尽,则忆着、念着、盼着、等着,等着下一个“蟹秋”。
李渔对吃蟹精到了什么地步?首次总结出了一整套“吃蟹经”:螃蟹宜蒸食,方可保留其美质,如脍如煎,则蟹之色香味全失;犹如好香必须自焚、好茶必须自斟一样,吃蟹必须自任其劳,旋剥旋食则有味,人剥我食则味同嚼蜡;吃蟹应先匡、后腹、再胸仓、瓤尽再吃足,四双足一折两开,一截一截地吃,最后留以待终的是二螯;吃蟹宜蘸姜醋,并举酒杯以相匹……又精又痴,恐怕史无二人了。
李渔“嗜蟹如命”在一首诗里则构成了神话:李渔等的爱蟹、嗜蟹遭到了一些人的妒嫉,被诬告上天,上天震怒,使彤云密布,大雾三天,诸蟹尽亡,螃蟹向龙王诉冤,哪知龙王也是个嗜蟹者,让螃蟹还魂,报答知已。
据传:李渔七十岁那年的暑天,忽染奇疾,口中瘁甚,因自嚼其舌,片片而堕,不食不言,二十余日,舌本俱尽而死。原来,李渔是个散仙,龙王见螃蟹这一至美至鲜之物不为世人所重,心中颇为不平,就趁兵荒蟹乱期间,托其下凡。临下凡前,龙王向猫、狗、兔、狼各借—块舌片,与原舌联缀成一个新舌,按在散仙口中,好让他到了人间遍尝包括鱼蟹、肉食、菜蔬、果品在内的百物百味,辨识妍媸香臭、鲜腥咸淡、酸甜苦辣,品评优劣,昭示人间,以扬水族之长,宣螃蟹之美。这个散仙到了世上,即名为渔、为笠翁、为谪凡、为仙侣,由明末至清初,一生中经历了许多次奇祸大难,都能化险为夷、绝处逢生,尽管托钵四方而生活优裕,未入仕林却聪慧过人,奇服闲适,掀髯耸袂,几度被人疑非凡人。六十岁以后,李渔的《蟹赋》、《闲情偶寄》等部传世了,龙王见其使命已成,便促他嚼舌片片,分别归还猫狗兔猿,复羽化返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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