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天下:世博经典阅读
时间:2010-08-09 18:31 来源:中国企业家
未来开始了
世博会是人类文明的盛会。
“文明就像是一条筑有河岸的河流。河流中流淌的鲜血是人们相互残杀、偷窃、争斗的结果,这些通常就是历史学家们所记录的内容。而他们没有注意的是,在河岸上,人们建立家园、相亲相爱、养育子女、歌唱、谱写诗歌,甚至创作雕塑。”
在十一卷的《世界文明史》(Story of Civilization)一书的开头,历史学家威尔杜兰特和阿里尔杜兰特(Will and Ariel Durant)写道:“文明史就是对河岸上人们生活的记录。”
创办至今接近160年历史的世博会,本身就是记录河岸上人们生活的文明史。
像奥运会百年梦想之于中国一样,世博会(上世纪初曾叫炫奇会、赛奇会、万国博览会)从1851年伦敦第一届世博会中国就参与了,参展对联、翠玉宝塔等。1867年,晚清改良主义思想家王韬游历欧洲,就参观过巴黎万国博览会。
对于世博会的梦想,100年前就有前贤埋下了种子:梁启超、吴趼人、陆士谔,在清末分别发表了三部小说《新中国未来记》(1902)、《新石头记》(1905)、《新中国》(1910),竟不约而同地预言上海将举办世博会。其中陆士谔甚至预言世博会将于2010年在浦东举办,届时地铁通达,桥隧穿江,跑马厅(今天的人民广场)建“新上海舞台”。
100年后,预言变成了现实。2010年上海世博会以“城市,生活更美好”的主题,将成为人类文明的一个里程碑。东方之珠、工业圣地、冒险家乐园,上海正在光芒四射。
欢迎了解并加入“河岸上人们生活的记录”。
1,郑观应《盛世危言•赛会》(1894)
清末维新派代表人物,近现代改良主义者郑观应,是中国主张办博的第一人。《盛世危言》中的《赛会》一篇集中反映了郑观应对世博会的理解,并大胆提出了在上海举办世博会的主张。
在3000多字的《赛会》篇中,郑观应叙述了从英国伦敦开创的世博会,以及后来法、奥、美、日等国举办的巴黎、维也纳、费城、东京世博会。他还详细介绍了当年(1893 年)在美国芝加哥举办的世博会,包括世博会举办的内容、组织、占地、筹备、资金等都有详细解说,并阐述了世博会的重要性:“其振兴商务有三要焉:以赛会开其始,以公司持其继,以税则要其终。”他认为,世博会可以使“民之灵明日辟,工艺日精,物产日增,商务日盛”,“利国利民”。
为什么要在上海举办呢?“上海为中西总汇,江海要冲,轮电往还、声闻不隔。”甚至在上海举办的办法、经费等集款招商、辟地建屋的具体问题及解决的途径,郑观应在书中都一一作了大胆构想。他还在《盛世危言——技艺》附《振兴工艺制造说》(1900年刊行)中提出“救中国之贫,莫如大兴工艺”的四大策略,其中一策就是“设博览会以励百工”。2,梁启超《新中国未来记》(1902)
话表孔子降生后二千五百一十三年,公元一九六二年,岁次壬寅,正月初一日,正系我中国全国人民举行维新五十年大祝典之日。
其时正值万国太平会议新成,各国全权大臣在南京,已经将太平条约画押。因尚有万国协盟专件,由我国政府及各国代表人提出者凡数十桩,皆未议妥,因此各全权尚驻节中国。
恰好遇着我国举行祝典,诸友邦皆特派兵舰来庆贺,英国皇帝、皇后,日本皇帝、皇后,俄国大统领及夫人,菲律宾大统领及夫人,匈加利大统领及夫人,皆亲临致祝。其余列强,皆有头等钦差代一国表贺意,都齐集南京,好不匆忙,好不热闹。那时我国民决议在上海地方开设大博览会,这博览会却不同寻常,不特陈设商务、工艺诸物品而已,乃至各种学问、宗教皆以此时开联合大会(是谓大同)。各国专门名家、大博士来集者,不下数千人。各国大学学生来集者,不下数万人。处处有演说坛,日日开讲论会,竟把偌大一个上海,连江北,连吴淞口,连崇明县,都变作博览会场了。
3,吴趼人《新石头记》(1905)
第四十回:“入梦境文明先兆,新石头演义告成”
却说宝玉……两匹马跑了许久,便到了上海。吴伯惠欢喜迎接,说了好些别后的话,宝玉便问有甚么紧要的事,伯惠笑道:“并没有要紧事,不过许久不见了,请你来会会谈谈,并且同你去各处游历。”宝玉道:“我自从到了文明境界,一切都汉观止了,再游历甚么呢?”伯惠道:“你原来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之后,出了好些新闻。两宫回銮之后,次第举行新政,一切都同戊戌那年差不多。不过戊戌那年是雷厉风行,这回是慢腾腾的举动……果然立宪的功效,非常神速,不到几时,中国就全国改观了。”
“此刻的上海,你道还是从前的上海么?大不相同了。治外法权也收回来了,上海城也拆了,城里及南市都开了商场,一直通到制造局旁边。吴淞的商场也热闹起来了,浦东开了会场,此刻正在那里开万国博览大会。我请你来,第一件是为这个。这万国博览大会,是极难遇着的,不可不看看。第二件是看万国和平会。此刻和平会被各国公议到中国来办,举中国皇帝做会长。北京永定门外,已经盖了一所极大极大的会场。这里博览会开过之后,便是和平会第一次开会。我们看过博览会,便到北京去走一次。”
宝玉恍恍惚惚的道:“中国也有今日么?”伯惠道:“我们看博览会罢。”说着,拉了宝玉出去。
一出门外便是会场,各国分了地址,盖了房屋,陈列各种货物。中国自己各省也分别盖了会场,十分热闹,稀奇古怪的制造品,也说不尽多少。宝玉正在那里看中国官书局新出版的书,忽见东方文明在前面。宝玉撂下了书,要去和他说话,谁知就不见了。俯仰之间,笕得身子在轮船上,那轮船走得十分快捷。看看两岸,全是高大房屋,烟囱如林,不觉自言自语道:“这是那里呢?向来没有到过。”忽听得伯惠在背后道:“这里是扬子江呀!”宝玉回头问道:“长江两面,那里有许多房屋?”伯惠道:“你还不知道呢?此刻从吴淞起,一直到汉口,两岸全是中国厂家,接连不断的了。”一转眼间,船已到了汉口。不知怎样,那身子却又在火车上面。那十车走的风驰电掣一般,两旁桑林、茶林、稻田、麦田都好像往后飞驶。众人纷纷下车,宝玉也下了车。抬头一看,路旁一所极大的房子,房子前面一片空场。空场上竖了一枝插天高的旗杆,挂着一面飞龙黄旗,迎风招展。另外有一根长绳,从旗杆顶直连到舴顶上,沿绳挂着五洲万国的国旗。看那房子门口时,凿了“万国和平会”五个字,都用飞金铺了,映着日光,十分耀目。
宝玉便踱了进去,只见里面设了一个大会场,中国、外国的人坐满场上,也不知有多少人。坐了半天,还是寂寂无声。忽听得一阵铃向,耳边有人悄悄的说道:“主席的上台了,这便是中国皇帝。”宝玉回头一看,正是伯惠和他说话。正要答时,忽听得一阵鼓掌之声如雷震耳。忙向台上看时,讲席上站着的却是东方文明,演说道:“今日万国和平会开会之第一日,蒙各国公举朕为会长。各国或皇帝亲临或派大员代表,都在此莅会。朕忝为会长,当先宣布宗旨,待各国君长、大员共商办法。此会既名和平会,当就以和平为宗旨。然而开此和平会,求何等之和平,不得不言布明白。和平会不仅求万国国家和平而已,单求国家和平,是国际上问题,范围未免太小,达于极点,不过免兵衅而已。此和平会当为全球人类求和平,而各国政府,当担负其保护和平之责任。如红色种、黑色种、棕色种,各种人均当平等相待,不得凌虐其政府及其国民。此为人类自为保护,永免苛虐。如彼族程度或有不及,凡我文明各国,无论个人、社会:对于此等无知识之人,均有诱掖教育之责任。”宝玉听到此处,不觉鼓掌,合场的人也掌声雷动。主席的又道:“不得以彼为异族、异种,恃我强盛,任意欺凌!故自此次开会之后,当消灭强权主义,实行和平主义。”合场上下一齐鼓掌。宝玉鼓掌不已,又要顿足。谁知一顿足,却脚踏了空,一落千丈,两眼登时昏黑,吓的一身冷汗。勉强睁开双眼看时,原来还睡在东方文明家里客房里面的床上,竟是一场大梦。4,陆士谔《新中国》(1910)
晚清上海小说家陆士谔1910年发表小说《新中国》(又名《立宪四十年后之中国》),全书共分12回,用第一人称叙述,以一个梦贯穿,畅想立宪四十年后新中国美好景象,预言100年后中国将举办万国博览会,地点便在上海浦东。
第三回“创雨街路政改良,筑炮台国防严重”:主人公陆云翔与妻子李友琴游历1951年的上海,惊讶地发现,租界的治外法权已经收回,昔日趾高气扬的洋人见了中国人彬彬有礼,而街头的新生事物更多,以往经常碰撞行人的电车也改为地下行驶,“把地中掘空,筑成了隧道,安放了铁轨,日夜点着电灯,电车就在里头飞行不绝。”
他来到人民广场的“新上海舞台”看新剧(即话剧),在大马路(南京路)坐地铁,“见车中人已坐满,那乘客见女士没有坐位,忙着起身相让。我想,吾国人竟这样的文明,无怪要雄冠全球呢!”
走出车站一瞧,不觉大惊。见一座很大的铁桥,跨着黄浦,直筑到对岸浦东。忙问女士:“这大铁桥几时建造的?”女士道:“足有二十年光景了,宣统二十年(1928年),开办内国博览会,为了上海没处可以建筑会场,特在浦东辟地造屋。那时,上海人因往来不便,才提议建造这桥的。现在,浦东地方已兴旺的与上海差不多了。中国国家银行分行,就开在浦东呢!浦东到上海,电车也通行的。”
一时渡过了桥,只见洋房鳞次栉比,马路八达四通,往来车马,像穿梭一般—哪里是浦东!四十年前的南京路,也不过这样繁盛。此刻,全世界无论哪一国,所用各东西,几乎没一样不是中国货。丝茶、瓷器、绣货、漆器各品,本是吾国土产,更不必说了。
小说结尾,陆云翔被门槛绊了一跤后跌醒,方知梦幻一场。妻子说:“这是你痴心梦想久了,所以,才做这奇梦。”丈夫却答:“休说是梦,到那时,真有这景象,也未可知。”
—媒体广泛报道“陆士谔精准地预言世博会将于2010年举办”,其实是误解:《新中国》第一回就写起始年为宣统三年(1911年),故四十年后理应是1951年;同时,小说里写的是上海“开办内国博览会”,而不是“万国博览会”。“内国博览会”一词源自于日本,日本自明治维新后向西方学习、奋发图强,他们不仅积极参加世博会,而且在本国举办各类博览会,旨在振兴国内产业。5,E.B.怀特:未来的世界(1939)
这就是世界博览会的奇异的杂拌儿梦幻:未来,事事没有商量。你要么接受,要么拉倒。
1939年5月我确实没准备去看上个星期的世界博览会,当然,它也没想着迎接我。我们二者之间,很有点夹缠不清。实际上,博览会开幕前夕,我的筛窦炎发作了,这就意味着,我去看博览会时,得在《先驱论坛报》里卷上一盒舒洁纸巾。一个人如果不能用鼻子呼吸,未来似乎就莫名其妙地与以往没什么两样。博览会呢,也有它的麻烦。它找不到它的领扣。我们各自的难过却让我们亲近了许多,我发现,世界博览会与我实际上都需要同一个东西—一个清朗、温暖的日子。
通往未来之路要经过皇后区的很多烟囱管帽。这是一段我很熟悉的漫长路程,经茅斯菲德洗发店和莫比尔加油站,穿越布利斯街,那里商店林立,卖基克斯凉鞋,卖阿斯汀奥索尔漱口水,卖豪华汽车座罩。再掠过特克斯防水膜店,蓝悭鸟鸡眼膏店,掠过马斯特罗芥子膏店和一个人口稠密的镇子,镇子上,从来都引人遐想的后院里,果树缀满粉色的小花,再走过泽默店、阿尔卡塞尔策药剂店、露丝宝宝糖果店,接着是奥登特牙膏店和富达国民银行,又经过桁架、环形路,还有树下晾晒的衣服,大模大样地迎风招摇,树枝爆出嫩绿的叶芽,点缀皇后区无边的春色。忽然间,你就看到了关于未来,关于人类梦想的第一个暗示—白色的球和三角碑(纽约世博会的标志性建筑—球形展馆和尖碑,分别高二百英尺和七百英尺,有螺旋坡道相连)—还有坡道,各展馆飞扬的彩旗,连同对灿烂未来的美好希望。要不是那家“舒洁”纸巾展台,我简直以为走近了卡米洛城堡的竞技场,男人们都在跃跃欲试地等待出场,为荣誉而战,大墙以外,鲜艳的旗帜下,站满骑士和夫人。但朝旋转栅门的另一侧仔细望过去,却发现那不过是亨氏公司与比奇纳特公司在竞技—还是那套古老的程式,但场子更大些,可以容纳更多的看客,周遭的设施也完善多了。
博览会现场给横横直直的街道分成蜂巢状,街道宽阔、热闹,郁金香在狂风中摇摆,远处传来隐约的唱诗声。沿途有许多长椅,供人歇脚或闲坐,虽然科学不足以抵御寒冷—这让我心烦,脚步也慢下来,但球与三角碑却召唤我向前。而接下来的事情,似乎也没让我感到过分吃惊,须知,经过多少个月的企盼,经过多少艰辛与苦痛,我才手里拿了纸巾,最终抵达未来的门槛,我才踏上白色阴茎的基座,最终来到售票亭前,与带有小圆洞的玻璃窗后细栅遮挡的女孩面面相对,准备好最终去见谁也不曾见过的事物—未来,就在这当口儿,眼前的窗子却迎面关上,一个当下的声音漠然地说:“请稍等几分钟。”然而,我似乎并没有感到过分吃惊。与未来打交道就是如此。虽然纽约世博会公司总裁格罗弗•惠伦魔术师般点化了它,但还是需要稍安勿躁。排在我身后的太太也不吃惊,但像是有些疑虑。“有什么不对头吗?”她急切地问道。“没事儿,夫人,”警卫说。“球体遇上点小麻烦。”这位太太还不满足。“那边是不是出什么岔子了?”她问道,抬头望过去,几百年来浮在法拉盛草场2上空的灰色雾气中,圆球静止般地缓缓转动。
“哪能呢,夫人,”他答道。“这是世界上最长的自动扶梯,走起来很慢。”我计算了等待的时间。二十分钟。对一个等待了一生的人来说,还不算坏。进入圆球,渐渐升高后,事情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碰巧何时抵达自动扶梯顶部,摇摇晃晃地侧向进入两个移动环型看台中的一个,随看台在“人之城”上方无休无止地旋转。如果你在日暮时分到达,事先也不知道自己是给自动扶梯引领向上,送到侧面的旋转平台,这番经历必然刻骨铭心。我很幸运。但“人之城”初现在我急切的目光之前时,昏暗得像是走廊里的隔断,有那么几秒钟,我甚至没察觉我是在移动—除了腾空的感觉。要不是听到卡滕伯恩先生的声音,我的孤寂感本会没来由地益发强烈。“向晚时分,”他以科学打造的喑哑而庄重的嗓音说,“人人赶回家中,这里有孩子、安逸、邻居、娱乐—城市规划缜密,美好生活一应俱全。”那里,脚下紫色光芒中颤动的,是一片高楼,我的两眼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依稀辨认出它们的轮廓,“人们携手同心,建设美妙的新世界(600628,股吧),(老天,多么夸张的声音!)他们将头脑、肌肉、信仰与勇气结为一体,推进崇高事业,为统一与和平而奋斗。”我不知道我在里面用了多长时间。或许十分钟吧。不过我从大圆球中走出来,开始沿螺旋坡道下行时,天下雨了。有些人的鼻子,状态比我稳定,他们对博览会应该更有见识。而我把这一切都看作一个梦,梦很贵重,应当用薰衣草收藏起来。
这地方规模巨大,头几天,其实是个不利条件,飘忽、寒冷、喧嚣,还有那种刻板的崇高氛围,朦胧浮泛,许多商业展览争相浸润于其中,所有这些,凑在一起,带来了十一月中旬海滨胜地黏糊糊的感觉。但同样是这般巨大,待温暖、清朗的日子来临,忽然成了博览会最宝贵的资产。昔日的废墟,抖落层层残颓,成就了上帝赐予的大地上前所未有的景观,夏日凉爽的夜晚,春天艳阳下的清晨,这里必是个妙不可言的去处。毕竟,没人能够穿了厚厚的大衣拥抱“文化”。建筑相当有趣,处处都以大取胜,令访客由不得一阵悸动,仿佛置身于某个别出心裁的所在,充满渴望,有时甚至让人狂喜。博览会一反常规,由着自己向嘉年华会、马戏场、游乐园靠拢。诸般建筑(有二百座之多),各有特点,带点炫耀,时不时地还能发现某种美感。它们在强光照耀下,效果最佳。就像迈阿密海滩的别墅,其在阳光下,恍如白皙的皮肤佩了藤阴结成的项圈,美得不可思议,而在阴天里,每一处丑陋装饰上的灰泥斑点都清晰可辨,又显得那么平庸、压抑。二十世纪的这个大集市的设计者颇具头脑,始终不忘让人舒坦。经验教会了他们许多。现代观光方式是这样的:坐在椅子上(附带有耳机)或站在平台上(可转动,有玻璃屏障),或坐,或站,都有人神秘而恭敬地把你想看的景致搬到眼前。“未来”的展厅,没有挤挤撞撞的场面。没人闲逛,通常也没人吸烟。即使在娱乐区活色生香的表演中,水手也要端坐在玻璃后面,欣赏人体美。这个未来的世界,实在很严肃,没点人情味。在通用汽车公司的未来大全景展区坐行一遭,感觉大致和游览圣约翰大教堂差不多。价值五百万美元的微观乡间美景在你面前徐徐展开,活动画面,设计师是诺曼•贝尔•格迪斯。解说者的声音极其诚恳,充满了对高速出行这一终极目标的虔诚信仰。公路呈带状,纵横于一九六○年焕发了青春的富饶的美国大地上—展望来日,左转环道畅通无阻,交叉路口从此消失,城镇向你致意,但不会挡你的路,真是机械运动的黄金时代。夜色降临在通用汽车公司的展区,你朝后仰在靠垫椅上,(你在活动,世界是静止的。)耳边有柔和的电子声,(从椅子深处发出。)向你描述一个更美好的生活—完全建立在汽车轮子上的生活—此时,强烈的迷药已经渗入血液。我不想醒转来。我喜欢紫色光照下的一九六○年,以每小时一百英里的速度,绕行匪夷所思的环道,驶向完美未来的打了保票的城市。
直到我经过一处苹果园,瞥见花季的果树,每一株都有玻璃遮盖,才恍然意识,如同所有梦幻一样,即使是通用汽车公司的梦幻,也会留下些关于未来的问题,难以索解。未来的苹果树,笼在不可接近的遮盖下,繁花绽放,这让人停下来反思。小男孩儿还怎样爬树呢?小鸟又在哪里筑巢?我在博览会上记下了几则笔记,从中可以理出一些线索,说明未来的日用和特征。未来,人和物品不是自上而下照明,却是自下而上。树木从下边照明。甚至旋转挤奶器上的母牛也是如此—埋设的泛光灯照亮它膨胀的乳房。未来,一个声音就能代表所有人。但它有点儿心虚,不停测试自己的发声,它说:“嗨,一,二,三,四。嗨!一,二,三,四。”地毯不会消失,但未来,婴儿的摇篮是用铁丝罩住,防止绑架者。未来,事事没有商量。你要么接受,要么拉倒。水手还存在,(两相对照,你的孤独感会少些。)也有音乐。未来的客厅里,有下列摆设:宽幅地毯、人造康乃馨、电视播放机,连续播放别的什么地方什么人或什么事的影像、玻璃鸟、铬钢灯,陶制斑马,几个贴面书柜,装了看不见的书、另一个书柜,绵延不断地吐出新闻小报的字带,还有新月状的丝绒小双人椅。未来,大部分声音都不是声音本身,而是声音的记录,或是电子化的声音。比如母牛,“哞哞”的叫声不是来自母牛,而是来自你头顶的一个小孔。未来,总需要点破费。我在曼哈顿与出租车司机核实了这一点。他对博览会赞不绝口,又说不曾看过,实际上,可能根本不会去看。“我到那边转了,算计下来,我和我老婆要想从头到尾,瞅舒坦了,不是我抠门儿,五美元的大票子啊,闹着玩儿的。干我们这行儿,负担不起。”未来没有气味。一九三九年的博览会,除了其他,还消除了人的体臭。这场梦幻,就更是没了人情味。乡村展区还好些,你可以倚在牛栏的横栅上,嗅牛的味道。面对给玻璃遮挡的女孩,不是只有水手无奈,甚至“斯威夫特超值熏肉”这样一个有益身心的展区,推出二十个情意绵绵的女郎,也密封在玻璃罩里,令消费者可望而不可即。
在“人之城”,卡滕伯恩的声音说:“他们走来,一路上欢歌笑语,”但事实是,博览会现场,很难听见欢歌笑语。电波传送的欢笑很多,自发的欢笑很少。我注意到,未来的歌曲大都由昨天的歌手演唱。实际上,惠伦先生倘若为了改进展出,想听听我的建议,(不过我有理由相信,他无此兴致。)我会请他掐掉几根电线,雇两三个乐队,弄些有趣的花样出来。未来的世界,欢乐不是它的主调。最终,我是在寒夜将尽时,远离娱乐区的地方发现了欢乐。帐篷里有几个黑人,他们欢笑,叫闹,陪伴一个美丽的棕色皮肤的肚皮舞娘。让我吃惊的是,另一个充满欢乐的地点是美国电(600795,股吧)话电报公司的展区。这家老牌电话公司挖空心思,推出了博览会上最精彩的节目。任何人,只要抽中幸运号码,就能获准打一个长途电话,随便打到美国哪个地方,观众也有特权,可以戴耳机旁听,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要想充分理解此事的神奇,你得明白,成千上万的人从来没有打过或收到过长途电话,于是,埃迪•潘查,得克萨斯州埃尔帕索一家餐馆的伙计,听电话里传来玄妙的声音,“纽约长途??请讲”,不由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一个名叫戴维•瓦格斯塔夫的小男孩中奖了,获准与他在马萨诸塞州斯普林菲尔德市的父亲通话,讲述他在博览会上玩儿得多开心,我有幸戴上耳机旁听。玻璃电话亭前挤满人,吵吵嚷嚷,戴维头上端正地戴一顶崭新的小布帽,径直走向电话亭,用微细、羞怯的声音请接线生接通电话。但他的父亲不在,戴维冷不丁必须向一位亨利先生说他的故事,这位先生恰巧来接听电话,听到小戴维•瓦格斯塔夫从纽约传来的声音,必是以为戴维的妈妈在布鲁克林曼哈顿捷运公司给车撞了,戴维担负起了男人的职责。“你说,戴维,”他显得紧张。“告诉我父亲,”戴维开口说话了,慢声细语的,字斟句酌,决心承受这次幸福经历,毕竟,这是他在世界迄今最大的博览会上赢得的幸运。“我们坐火车了,还有……还有……旅行很愉快,在纽黑文,他们卸下一节车厢,又挂上一节,逗极了,动静可大呢—咣当!”随后的三分钟里,戴维又对未来世界和光明城堡赞叹了一番,小男孩随口说来,零零碎碎,不成片断,许多人一旁观望,头脑开始麻木,与此同时,圆球也开始缓缓漂浮。亨利先生,隐形的、惊诧不置的亨利先生始终礼貌而宽容地保持着沉默。我不知他在想什么,但我宁愿拿螺旋坡道来交换一份他向戴维的父亲复述男孩口信的抄本。
我自己对博览会的记忆,像戴维一样,也渐趋含混。如此高深的文化,如此众多的美与进步,人只能记取一星半点。我记得夜色中的树木,裹了细麻布瑟瑟发抖,枝杈向光的一面现出怪异的阴影。我记得喷泉在光影下鸣溅,我记得端坐的女孩,那么纯净,那么具体,指尖一动,就合成了一篇演说—但话却不是她要说的,他们不想听她藏在心里的话。我记得微缩的斯图尔桥之狮(一八二九年,美国铁路上行驶的第一台机车),喷着浓烟,飞驰在贯穿全美的铁路上。但我对博览会的印象,大都消退了,留住的,只有戴维•瓦格斯塔夫的声音,还有他头一次出远门的满心欢喜;数百万美元花费在一个想法上:我们的火车和汽车应当跑得更快,更平稳,但孩子可不管平稳不平稳,他只记得动静好大—咣当。于是,(就像那声音说的)人还在继续梦想。梦仍然是个矛盾,是个谜—生物学家透过显微镜窥视细菌,水手举了双筒望远镜窥视脱衣舞女郎,都有锐利的目光,都有热切的希望。在外面的杂耍区,正对亚马逊河展区,女人裸了一只乳房,召唤来往船队,掩起另一只乳房,敷衍惠伦先生,有一个机械人—大个子男性,扎白领结,穿燕尾服,阔大的双手,戴橡皮手套。每次演出开始时,在招徕观众的家伙的鼓噪声中,有两三个姑娘走出来,坐在机械人的大腿上。那场面很是淫亵—特大号男人,用他的橡皮大手,摸索小姑娘的乳房,姑娘用她们的小手(相形之下,那么小,那么真实。)推拒,制止他的机械情感的不可思议的冲击。这就是以哑剧风格呈现的世界博览会,乃至一切博览会;这就是成就了博览会的奇异的杂拌儿梦幻:英雄好汉,冷漠,完美,硕大无朋,按照自己的想法,用他的手(橡皮的,且无菌。)演示一个实实在在的渴望—温暖的、有生命的乳房。6,简•雅各布斯:大城市的死与生(1961)
人行道不知道起自何方,伸向何处,也不见有漫步的人。快车道则抽取了城市的精华,大大地损伤了城市的元气。这不是城市的改建,这是对城市的洗劫。
此书是对当下城市规划和重建理论的抨击。同时,更主要的也是尝试引介一些城市规划和重建的新原则,这些原则与现在被教授的那些东西—从建筑和规划的流派到周末增刊以及女性杂志—不同,甚至相反。我所进行的抨击不是对重建改造方法的一些不痛不痒的批评,或对城市设计形式的吹毛求疵。恰恰相反,我要抨击的是那些统治现代城市规划和重建改造正统理论的原则和目的。
在叙述不同的原则时,我主要要讲述一些普通的、平常的事情,比如,什么样的街道是安全的,什么样的不是;为什么有的城市花园赏心悦目,而有的则是藏污纳垢之地和死亡陷阱;为什么有的贫民区永远是贫民区,而有的则在资金和官方的双重压力下仍旧能自我更新;什么使得城市中心迁移了它们的位置,什么(姑且言之)是城市的街区,在大城市中,即便有的话,街区应该承担什么样的工作。简而言之,我将讲述城市在真实生活中是怎样运转的,因为在城市改造中这是知晓何种规划、何种实践能够促进社会和经济的活力,何种实践、何种原则将窒息城市特性的惟一方式。
有一种一相情愿的神话,那就是,只要我们拥有足够的金钱—金钱的数目通常以数千亿美元计—那么我们就能在十年内消除所有的贫民区,在那些空旷的、毫无生气的灰色地带—它们在过去和过去的过去曾是郊区—扭转衰败的趋势,为那些四处观望的中产阶级找到一个家,为他们找到一个缴税的地方,也许甚至还能够解决交通问题。
但是请看看我们用最初的几十亿建了些什么:低收入住宅区成了少年犯罪、蓄意破坏和普遍社会失望情绪的中心,这些住宅区原本是要取代贫民区,但现在这里的情况却比贫民区还要严重。中等收入住宅区则是死气沉沉、兵营一般封闭,毫无城市生活的生气和活力可言,真正让人感到不可思议。那些奢华的住宅区域试图用无处不在的庸俗来冲淡它们的乏味;而那些文化中心竟无力支持一家好的书店。市政中心除了那些游手好闲者以外无人光顾,他们除了那儿无处可去。商业中心只是那些标准化的郊区连锁店的翻版,毫无生气可言。人行道不知道起自何方,伸向何处,也不见有漫步的人。快车道则抽取了城市的精华,大大地损伤了城市的元气。这不是城市的改建,这是对城市的洗劫。
在表面之下,这些“成就”比它们可怜兮兮的表面假象还要寒碜。从理论上说,这样的规划行为应对周围地区提供帮助,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典型的情况是,这些被肢解的地区生发出快速增长的恶性肿瘤。为了以这样的规划方式来给人们提供住宅,价格标签被贴在不同的人群身上,每一个按照价格被分离出来的人群生活在对周边城市日益增长的怀疑和对峙中。当两个或更多这样对立的“岛屿”被并置在一起时,就被冠以“一个平衡的街区”的美称。垄断性的购物中心和标志性的文化中心,在公共关系的喧闹之下,掩盖着商业还有文化在私密而随意的城市生活中的式微。
这样的“奇迹”竟然可以实现!被规划者的魔法点中的人们,被随意推来搡去,被剥夺权利,甚至被迫迁离家园,仿佛是征服者底下的臣民。成千上万的小企业被拆,它们的业主们就此被毁掉,却连一点补偿的表示都没有。完整的社区被分割开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样做的结果是,收获了诸多怀疑、怨恨和绝望;这一切无法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无法不相信。芝加哥的一批神职人员惊骇于按照规划进行的城市改造产生的结果,他们问道,当约伯写下以下文字时,他会是在想着芝加哥吗?
瞧啊,这里的人们就这样改变了邻居的地界……
把穷人赶到一边,密谋欺压那些无亲无故者。
他们在不是他们的土地上收获果实,在从别人那里夺来的葡萄园里粗暴地把藤蔓折毁……
从城里的街道上传来阵阵哭喊声,街上躺着的遍体鳞伤的人们呻吟不止……
如果是的话,那他心里想着的也是纽约、费城、波士顿、华盛顿、圣路易斯、旧金山以及其他许多城市。当下城市改造的经济法则是一个骗局。城市改造的经济运作原则并不是像城市更新理论声称的那样完全依赖于对公共税收补贴的合理投资,而是还依赖于来自众多孤立无援的改造受害者的大笔非自愿补贴。作为这种“投资”的结果,城市从这些地皮上得到的退税增加了,但这仅仅是一个海市蜃楼;被无情摆弄后的城市是一个被肢解了的混乱城市,要消除城市解体和混乱现象则需要增加大笔公共资金,相比之下,得到的退税则是那么可怜巴巴。进行有规划的城市改造的手段与其要达到的目的一样可悲。
无论是老城市的衰败还是新近的非都市都市化的衰落,从经济上或社会上说,都不是不可避免的。相反,在整整四分之一个世纪中,我们的经济和社会中没有哪个部分像城市一样曾被这样有目的地加以控制,以准确地达到我们正达到的状况;政府对城市给予了特殊的财政优惠,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出现如此程度的单一、僵化和粗俗。专家们几十年来的宣传、著作和教导都已经使我们和立法者们深信,如此这样的“稀烂粥”肯定对我们有好处,只要草坪随处可见就行。
……缺乏研究,缺乏尊重,城市成为了牺牲品。
- 上一篇:上一篇:世界最袖珍妈妈 挑战极限欲怀第四胎
- 下一篇:下一篇:世博器物进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