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的骏马，其一跃千里的英姿，在古代人民心目中占有重要的位置。这不仅是因为马代表了其时其地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寄托着古人无比美好的理想，同时也与英雄、王者的大业息息相关，并成为他们卓越品质的与惊世业绩的象征。在藏民族民问传说、歌谣中，对马的讴歌如诗如潮，在汉民族的文化长河中，这样的诗文华章与数不胜数。在此，笔者只想撷取格萨尔和唐太宗与马的事迹，来审视马在人类生活中的价值。

　　格萨尔无疑是一位由人民的伟大想象力创造出来的英雄、王者。藏族先民同世界上许多民族一样，在它的婴孩期，总是以敬畏的心态接受大自然的张狂肆虐。他们认为万物有灵，超越一切的自然力主宰着自己的命运，对动物的崇拜就油然而生。他们期望同化大自然，并把它人格化，使动物具有人的性格和灵魂，寄寓自己诸多让人怦然心动的理想。在格萨尔的“岭”王国，弥漫着自然崇拜的氛围，尤以动物为甚。格萨尔以雄狮自喻，他的伯父和七勇士也以动物命名。在格萨尔惊天动地事业中，更少了一个重要的角色－－马。

　　在格萨尔时代，以赛马决定王位，即是一种时尚，同时也可以看成是一种政治制度。如果赢了赛，即使乞丐也可成为王者，反之，就是王室成员，也会沦为岭地氏族的仆役，而格萨尔原本就是一名乞丐。马匹可以选择国王。

　　格萨尔的马绝不是“凡夫俗子”，它被认为是马头明王的化身，具有莲花生的魂灵。毛色赤红，命为“赤兔马”。令人称奇的是，它是神马家族的杰出一员，具有不凡的血统。《格萨尔》告诉我们，赤兔马出生在黄河上游流域，那里有三座大山－－红色的年神之山，白色的天神之山，青色的龙神之山。它的父亲是白梵天神的坐骑，而它的妹妹郭坚噶莫是格萨尔之妹特勒俄绰的坐骑。这匹神马与格萨尔同年诞生，格萨尔在流浪12年之后捕捉到此马，在此之前神马同样过着浪迹天涯的艰难生活。格萨尔在他13岁时终于与他的神马建立了特殊的因缘。有些《格萨尔》文本甚至把格萨尔与马的生日视为同年同日，更具神秘色彩。

　　赤兔马虽曰为马，却具有多种动物和鸟的属性。它有时似骡、驴，有时又象飞鸟，具有难以理喻的复合性格和怪诞的形象。格萨尔向珠毛介绍赤兔马的九种特征时说：上额像鸟魔老鹞鹰，脖子像鼠魔黄鼠狼，喉头像软软的小野兔，全身样子像山羊，眼圈像蛙眼突出来，眼珠似蛇眼明亮亮，鼻孔好象母獐鹿，鼻肉好似空绸囊，耳朵好像魔哨兵，一撮鹫毛长在耳朵上。这时，珠毛放眼看去，发现它既像雄狮，又似鹫鸟，还有鱼尾纹和共命鸟的花纹，足具十三大秘处，有重叠着的鹞子形态图案，奇异之感油然而生。富于创造性的民间艺术家们，将诸多动物的特征集于赤兔马一身，使其显示出超众的勇武神威和智慧。在主人格萨尔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它往往能解人语，上天追星，解救他于危难之中，充当着他的保护神，是十足的“神马”。

　　在上述粗疏的叙述中，我们可以明显地感到王者与马之间那种深人灵魂的联系。无论是神话中的格萨尔还是历史事实中的李世民，马的存在构成了他们英雄传奇与王业不可缺少的一个方面。在格萨尔那里，马不仅仅是他的守护神，而且是其英雄性格的化身。赤兔马会通人语，总能在格萨尔的危急时刻，发挥它超动物的本领，拯救英主。它与格萨尔同年诞生，形貌不佳，要不断地战胜魔马，具有诸多动物的优点，形成了不可战胜的力量，简直就是格萨尔的“动物版”。赤兔马在格萨尔的事业中竟然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似乎不可思议，然而从《格萨尔》所处的氏族社会背景来分析，答案并不难找到。当先民们无法解释和把握强大的自然力量时，当然就神化自然，神化的对象必然是与他们生活直接关联的东西。无论从游牧的生产现实，还是从武争的政治需要来看，马无疑是一种必然选择。用不同凡响的神马支持不同凡响的王业，不正是一种极为“合理”的匹配吗？马在这里充当了先民哲学观念的代言人。而这种质朴的哲学观念正是维系格萨尔与他的神马之间的的纽带。所以赤兔马是现实生活中永远也找不到的神马，它是艺术的产物，是藏族人民伟大想象力的结晶，从躯壳到精神包容了巨大能量和万种形态的“超级动物”，是先民理念的象征和凝聚，为神圣之物，天所赐予。

　　但是，此“马”非“马”，“六骏”也有神化的色彩。在有关记述中可以看到，这些马每逢作战，必英勇无敌，疾弛如飞，或引主人脱离险境，或捕捉战机，赢得战争胜利，非普通马可比。使人相信没有此马，就没有李世民的今天，英雄与六骏，可谓最完善的搭档配合。在今咸阳市西有一马跑泉，相传为李世民掘泉饮马之处，泉旁有一印有马足迹的石头，称“马跑泉矾”，由此泉水大旱不竭，泽及百姓，遂成为名胜，引得文人墨客吟诗作赋，视之为“宝泉”。这样的故事，不知是颂马还是媚人？从李世民“六骏”的非凡而言，大体可以看出：他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有了这些“神马”才化险为夷，克敌致胜，位及“天子”。但却不能因此建立这样一种直接的因果关系。事实上，彰显“六骏”、目的本不在“六骏”本身，而意在说明：只有有了英明的李世民，才有了出众的骏马，马以主荣，而不相反。“六骏”不但是英主的功臣，也是他精神形象的标志。马的神力，实在是对李世民的神化。对“天子的崇拜威服已远远超过了对动物的折服，这与“格萨尔”大不一样了。

　　探讨马与王者的关系，确是一个有趣的话题。两位不俗君王，对马都是珍爱有加，亲密相依，视之为建立王业的辅弼股肱，享受着他们的大臣都无法企及的殊荣。马之所以在其时其地占有如此重要的位置，完全是由于生产力发展水平和军事斗争的重要性所决定的。马是力量、地位的象征，也是建立王业的依赖。格萨尔与李世民，如若生在今世，对马恐怕不会如此珍爱，大概也会落入迷信“核按钮”和航母的俗套而把马忘得一干二净，骏马也许只有在跑马场或英王室的卫队中才能觅得踪影。马总是与战争联系在一起，而战争又是一种最极端的政治，马恰恰是战争机器上的一个零件和政治斗争的一根拐杖。马正因为帮助他们成为政治斗争的胜利者而显赫一时。骏马还被赋予许多美好的品质与英雄性格，以此表达对英雄、王者的崇拜。其实，只有马自己最明白，人们为什么给它如此动人的颂词，它大概一直在暗中对它的主人嘟嘟囔囔地说：说我英雄，到不如直接了当说你英雄呢！从格萨尔到李世民，马由主角（被崇拜者）变为配角（英雄的牺牲者），正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一段生动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