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是余俊雄给人的第一印象。见惯了客气到疏远、礼貌到淡漠的各种外企高管，听惯了各类滴水不漏、无懈可击的外交辞令，猛然见到这种自然、热情略带强势的“老顽童”风格，一时间让人略感愕然，尽管你会很舒服。 　　“好小子（这是他的口头语），过来过来，先看看我的博客，早上八点刚发的。”进门还未及寒暄，这位3M全球中央执委、大中华地区常务董事兼中国有限公司总经理便以“自来熟”的风格、老大的气势和热情招手叫我过去。凑近电脑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博客首页上的压题图—“余俊雄舞龙”。只见他上着红色衬衣，下穿藏青色背带裤，戴着墨镜，白白胖胖，偏分头梳得油光水滑，手舞龙头笑得合不拢嘴，简直就是“心宽体胖”的最佳代名词。 　　年轻时，他酷似香港明星苗侨伟，如今已彻底“王晶化”（王晶为香港著名商业片大导演）。台湾润泰集团董事长尹衍与他有20多年的交情，笑言每年余俊雄的体重都会增加三四斤，“他的性格就是开朗、好吃，他太太烧得一手好菜，为他的体重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余也毫不介意，笑言背带裤已经成为自己的必备装备，不是耍帅，只因这是“橄榄型身材”的最佳选择。 　　他实在很适合做一个喜剧演员。在3M内部晚会上，他扮演过毛泽东；在东方卫视《波士堂》中，他客串过嘉宾主持。但他却是中国最优秀的高级职业经理人之一，自1993年担任3M中国总经理起，他将3M中国的营收从10多亿发展到超过200亿元，以至于连杰克·韦尔奇都在《赢》中大赞“余俊雄在旧的预算体系下总是有出色的业绩”。他服务3M公司超过40年，担任大中华区一把手超过18年，此种履历在国内绝无仅有，堪称“外企活化石”。 　　外企高级职业经理人通常有三种类型。 　　余的另类之处在于：他有着周伟式的影响力，在感染力方面比唐骏能收，比王强能放。让人觉得亲切自然，却又分寸感十足。换句话说，他是种外企中罕见的“第四种人”—服务公司，张扬个性，同时又能保持低调。 　　这些看似相互矛盾的特点，他是如何平衡的？ 　　老兵 　　“他敢让你们去家里拍照？那只有两个原因：一、他在公司地位非常稳固，总部非常非常信任他，他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别人也就没什么可说三道四的；二、他准备要退休了，利用这两年打造影响力。”很多外企高管最重要的素质是“懂政治”。这种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有多微妙，某跨国公司中国区一把手的评论可见一斑。 　　“退休？怎么会，3M的机制我是随时可以退休的，但我现在做得很爽很高兴，连想都没想过，最起码会做到2015年。”1969年，19岁的余俊雄（英文名Kenneth）填写了平生唯一的一张简历，进入3M香港工业研磨产品部担任销售代表，那时同事们叫他小K，然后慢慢变成老K，最后变成了今天的“K老大”。 　　在进入3M之前，余俊雄就已经显示出了他的营销天分。他19岁时，父亲用1000元港币在香港招商局买了一堆过期的样品，包括手电筒、针、餐具、煤油灯等等，甚至还有已经不能用的电池，铺满了一间大办公室。余俊雄独自将这些东西卖了出去，扣除成本后还赚了100多港币。 　　尽管赚钱不多，但余将其称为自己的“第一桶金”。“赚钱不多，但它教会了我怎么做销售，让我懂得了客户是要去发现的，客户不会主动来找你。至于那些过期的电池嘛，我把20个捆成一袋，提供给早晨起来晨练的老人家，让他们挂在手上进行锻炼。” 　　余俊雄办公室的墙上挂着绘有双鲤鱼的画（寓意双利），案头则摆着他最珍视的荣誉—1970年3M颁发给他的“最佳销售员奖”。天分、努力再加上40多年的沉淀，让余俊雄对3M的近70000种产品几乎都能说出个大概，被誉为“活字典”。3M中国汽车售后市场产品部经理李奇蕾告诉记者：“他是一个大销售，有一次我介绍汽车部门的客户给他认识，他真的带客户去谈，有些很专业的产品如犀牛皮，连我这个直接负责的人都不懂，他讲的非常细致，而且生动活泼、通俗易懂，而且特别善于站在对方立场分析问题。” 　　销售出身，也让余俊雄善于抓住稍纵即逝的时机。2002年，迈克纳尼走马上任，出任3M公司CEO。他来中国巡视时，余主动立下军令状：只要总部给足够的资源，3M中国有信心在当年将营收提高40%以上。他的坚持给迈克纳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建议被照单全收，3M中国自此进入发展的快车道，连续数年营收高速增长。彼时3M中国的年销售额不足2亿美元，如今营收已超过25亿美元。 　　“很多外商公司说重视中国，是嘴巴重视，有信心没有决心，只有战术没有战略，只看近期不看长远。在我这个层面的高层，精力主要放在讨好华尔街、讨好自己在总公司的老板上面，他们始终跟中国隔着一层。我知道有500强的公司，老总的头衔大的吓人，又是中国区CEO，又是控股公司的董事长，但事实上被完全架空，像一个傀儡，各事业部都是直接向总公司汇报。此外还有一个问题，很多公司总经理来最多3-5年就被调走了，这种情况下，你会做很长期的东西吗？天地良心！” 　　余俊雄坦言，3M在全球有108个中央执委，大中华区有4个，余在所有中央执委中年资排名第一。3M中国16名高管，只有一名外国人，而且还是派驻的，其余15人中有13人是大陆本土成长起来的人才，平均服务3M年限超过17年。“老大” 　　余俊雄最赞赏的人是成龙。因为成龙跟他一样出身贫寒，靠自己打拼白手起家，而且跟团队非常和谐。只有一个地方他不喜欢成龙—冒险动作太多。因为，“你现在是一大伙人中的龙头老大，你摔伤了怎么办？你摔伤不只是你自己的，你会影响很大的一大群人。” 　　余喜欢与“成家班”类似的团队氛围，3M的员工们也亲切的称他为“K老大”。余也乐得以此自居，因为“叫余总显得太有距离感，叫‘俊雄哥’又太肉麻了”。 　　老大就要承担老大的责任，舞龙的照片便是一个典型例子。那是3M员工家庭日的活动，大家舞龙舞得很高兴，一致要求K老大过来舞龙头，余俊雄简直不能支撑下来。“开玩笑，2000多人在这看着呢。做老大就是这个样子喽，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倒下来。” 　　他的执行力超强，对迟到卡得很凶，3M员工都知道他的一句名言“永远不要准时，要提前”。《波士堂》制片人蒋凌霜告诉记者：“录节目时发通告让他9点到，8点钟他就已经到门口了。他说做任何事都随时可能发生变故，所以必须要留出应变的时间。他还特别注重气场，关注细节和别人的感受，60多岁的人了，两场节目录下来是很累的，但他一直站在那里，我们看着都替他心疼。中场休息时让他吃饭，他说不吃了，我们不能把观众晾在那里。” 　　在3M员工眼中，余俊雄是善于引导大家思考问题、解决问题的“可爱老大”。3M在办公楼下面的停车库买了两个广告位，3M中国汽车售后市场产品部经理李奇蕾是决策人，余看到广告后，约了个时间亲自驾车带她走了一遍。“他让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让我注意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我一看就全明白了，那个广告不够醒目，是做给我们员工自己看的，而不是给普通消费者看的。他发现了问题，但他不会直接拒绝你的做法、你的建议，而是引导你让你自己思考，也愿意承担你积累经验而犯的某些错误。” 　　余将这种做法称之为“要领导不要管理”。他认为管理是对事，领导是对人，告诉下属该怎么做要怎么做很容易，难的是激发下属的激情和创造力，让他们自己去做事。“当老大跟当父母一样，你必须要有热情去教他们，一定要讲究方式方法。” 　　2005年起，余俊雄开始在3M内部系统上写博客，基本上保证每两周一篇的频率。但他从不在博客中写私人生活，纯粹将它用做教育工具，“现在的年轻人，你写电子邮件什么的，他们不会去看，身为老大你必须跟着他们，流行什么你就要讲什么，教育下一代是我写博客的唯一目的。” 　　他的文章都不长，三四百字，中英双语，只对3M员工开放，且不能拷贝和打印—因为有竞争对手由衷的当面赞叹过他博客写得好，而这与他的目的相违背。 　　他也喜欢K歌，他家里有世界一流的音响系统，收藏的光盘、歌曲超过2万首。但鲜为人知的是，他享受的并不是唱歌，而是大家一起吵吵闹闹的热闹。“大家给我戴上一个很喜欢唱歌的帽子，任你们讲，我也不去否认。我唱歌其实普普通通，我只是喜欢跟同事们在一起，平常大家都很忙，不同部门之间没什么机会在一起，唱K是一种很好的凝聚手段。3M不相信客户应酬，我跟客户一起唱歌的次数几乎是零，有机会一起唱歌的都已经是很熟的朋友，凤毛麟角。” 　　即便在这种场合，他也不放过教导、鼓励、提升人的机会。蒋凌霜跟他唱过一次歌，深为他洞察人心理的能力折服。“我是从不唱歌的，永远是很好的听众。但他会注意到。他把我叫到外面单独给我补课，说我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一首简单的歌曲教会你，这才是我的成绩。事实上他真的做到了，也让我在人前放胆唱歌了。你一开始可能不习惯他的强势，但很快你就会为他那种可爱老大的风格折服。” 　　懂政治 　　在外企高管眼中，余俊雄是少见的潇洒。“我其实很羡慕他，他是外企中的‘异类’，但他本应该是主流。你讲的三种类型是外企主流，尤其是后两种，但他们本不应该成为主流，背后其实有同样的痛—本土化，本地团队缺乏决策权。我们想要做事，但必须先做好人，而他既做好了事，又做好了人……” 　　在另一家跨国公司高管眼中，余俊雄在中国市场有如此好的业绩，在总部有如此大的影响力，那么他一定是个“懂政治的人”。“他一直都非常低调，为什么这两年突然开始曝光？是，他认为自己在华犯的最大错误是忽视了3M品牌的建设，这一点没错。但你要看看大形势，他永远是领风气之先。” 　　他强调说，这两年在华外企的高级职业经理人日子越来越难过，总部期望越来越大，业绩标准也随之水涨船高，但偏偏又不肯放权。国内则大肆抨击外企的“超国民待遇”，媒体也用放大镜寻找任何潜在的弱点，金领们简直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十多年前我去中国移动、去工商银行(601398,股吧)，他们是仰视你的，派车、派人，那种发自内心的热情你感觉得到，现在连想都不要想，外企的光环早就已经褪色。内地形容牛根生是‘面带猪相，心中嘹亮’，余一定也是这种人，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时候要低调，什么时候要高调。” 　　“政治？我不懂，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余俊雄很清楚界限在哪里。他毫不讳言外企曾经享受了“超国民待遇”，现在地位降下来是正常的；他坦率地指出“Google事件有正反两方面的因素”，但“我不做评论”；他始终在讲“本土化”的重要，讲3M的特点所在，却绝口不提其它外企的问题，要你自己去领悟。 　　“这个人非常上道，对敏感话题的把握远比我们老到”，蒋凌霜对一个细节印象深刻，那是《波士堂》三周年，余获得了他们颁发的最高奖项“笑傲江湖奖”，同时获奖的还有叶莺、周鸿等人，余的表现是最低调的。 　　“周上台就做了一大通广告，充分显示出捕捉机会的能力；叶莺是个才女，我们是在星河湾颁奖，她一上台就说了两句很漂亮的话，‘星河弯弯，波士堂堂’，小秀了一把。只有余俊雄，他资历最老，但却只说了一句‘拿到这个奖是大家看得起我，我非常荣幸，谢谢大家’，他太知道什么时候该低调了。” 　　在3M员工看来，K老大追求的是一个“爽”字。做了两期波士堂以后，节目组后来又多次邀请他做嘉宾主持，被他婉言谢绝。“老大说我这么大年纪了，不要做明星，我也不是做这个行业的，没那么多时间。我觉得是他不屑于做明星，也不想当教父。现在有些企业上电(600627,股吧)视，说实话是领导的个人表现欲作祟，他是在展现个人的生活特点，并不是为企业服务，这一点相当明显。” 　　余俊雄则不然，一场《波士堂》，他讲了70多次“3M”，而且既自然又有趣，就连拿出自己亲手做的点歌本时，也不忘秀一下文件夹上大大的3M标志。同样，他也跟我主动谈起了那块吸引我目光的金表：“我其实不太喜欢它，金光闪闪的，太暴发户了，但它是公司送给服务超过30年的员工的纪念品。我并不喜欢名牌，我身材这么好，衣服只能订做，身上这件衬衫，也就是两三百元。”